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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殊用了药,身上伤痛有所缓解,便起身到桌前,给自己倒了杯泡了许久的凉茶,入口一饮,冰冷且涩,但他浑不在意。
“吱呀。”
姬玄晖推门而入,恰见那人一袭薄衫,泼墨似的发垂到腰际,似是闻声转头,昏暗烛火下其人如白壁美玉,眉眼秀美,竟是个冰清玉润的柔和相貌,只是此刻憔悴苍白,瞧着更单薄柔弱了些。
难怪要在战场上把自己裹的密不透风,姬玄晖心说,长成了这个模样,不会得人怜惜,只会遭人轻视。
静默半晌。
景殊踝上也有伤,站不住了,索性扶着桌子坦然落座,声音微哑道:“有事?”
姬玄晖被这一手反客为主噎住了,忖量了须臾,说道:“孤来瞧你,在太子府可还习惯。”
景殊扬眉,这人白日里给了他三鞭子,现在是要来给甜枣了?
姬玄晖面不改色。
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,景殊笑出声,那三道鞭伤仍隐隐作痛,而他面上不显,只是笑,“习惯,怎么不习惯?都登堂入室住进太子府了,哪还能不习惯?”
这话里带着刺儿,姬玄晖听得出来,也觉着在情理之中,从前他景殊也是金尊玉贵的太子,现为阶下囚,自然不高兴。
他沉默须臾,说:“你生母是邺人,日后好生在府中住下就是。”
饶是再不通透的人,也听出姬玄晖的好意了,他漫不经心的神色终于带了几分认真,缄默须臾,说:“阵前我杀了不少邺人,你不杀我?”
“战场上的厮杀,杀你也该是在阵前,不是在这。”姬玄晖说完,蓦地反应过来,“你想求死?”
他终于品过了味儿,白日这人就始终在挑衅,根源是在这儿。
“你故意激怒玄睿,是想他杀了你。”
景殊不可置否,歪头露了个笑,说:“那小狗不经逗,下手不够狠,心也不够狠,你爹给你养出了这么个弟弟,怪宠你的。”
历代皇室争储都惨烈异常,但北邺显然没这个担忧,姬玄晖精明能干,他弟弟却又傻又天真,不是个能争抢的。
姬玄晖听出他言下之意,眉头皱起,“玄睿性纯,这话日后休要在他面前提起。”
“这就急了?”景殊像是忽而来了兴致,漂亮的眉眼顷刻溢笑,“有个蠢弟弟是好事,你急什么——”
话音未落,他便猛地被姬玄晖钳住了喉,先前还端庄君子模样的人此刻眉眼阴鸷,像是一头被扯了须子的猛兽。
景殊便知道,他抓着了姬玄晖的死穴。
“休要胡言。”
姬玄晖的声音仍是冷静克制的,但手上却是真使了力气,景殊觉着喉骨都要被他捏碎了,苍白的面色涨红,他指甲死死攥着衣角,断断续续地说:“既然…是,是胡言,你何必…动怒啊?”
“景殊!放肆!”
姬玄晖低喝,眉眼间仿佛蕴着乌云,眼看就要下起瓢泼大雨,景殊就那么无畏无惧地笑看他,像是在看一场闹剧的局外人,姬玄晖瞧见那双凛然无惧的双眸,心神一震,随即蓦地松了手。
景殊伏在案上,咳了个昏天暗地,“咳…咳咳…!”
姬玄晖负手,居高临下地瞧着他,又是那个高深莫测的太子,沉声道:“你这么想死,何必借别人的手?何不自绝?”
“哈。”景殊屈肘伏着,垂头笑出声,他抬起眼,一字一句说得很轻,却掷地有声,“死于敌手,我是英雄。”
“死于己手,那是懦夫。”
姬玄晖神情有片刻的错愕,他张了张嘴,却是哑然。
有些人即使跪着,他的心性与气节仍然屹立不倒,就算是举步维艰,也要踩着刀尖鲜血淋漓地往前走,坚韧如山,宁死不屈。
景殊从南国到北邺来,甚至进了太子府,他可以忍受屈辱,是因为这屈辱是别人带给他的,但他绝不会让自己蒙羞。
这样一个人……
他竟是这样一个人……
姬玄晖生平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瞧一个人,一个曾经不死不休的对手。
“你好好休息。”
姬玄晖说罢便负手而去。
景殊独自瘫在椅子上,阖起了眸,疲惫也好倦懒也罢,都不是能给外人瞧的。
茫茫天地,他无处容身。
只是个守着那点残破尊严不肯低下头的异乡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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